08
或许没想过我会忽然出现在峦羽殿，安媛先是懵了一瞬，然后尖叫着躲到一位宫人的背后。
我淡定地走到上位坐下，学着秦济似笑非笑的模样，对着安媛也笑了笑，“你就是安夫人？”
安媛顿了一下，从宫人背后走出来，表情仍然惊魂未定，“你……”
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，“既然知道我是谁，还不赶紧过来行礼？”
这不是我平常说话的语气，但在看见安媛那张脸后说出这样的一句话，我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。
我过于沉不住气了。
安媛的眼睛猛地红了。
她有张楚楚可怜的脸，眼圈一红，能引得某些人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。
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安媛的脸看。
曾经，我猜想秦济为何愿意常去峦羽殿。或许是因为安媛娇美的脸，或许是因为安媛擅长撒娇，或许是因为安媛身上有晋地女子的明艳与娇俏……
总之，安媛身上有我没有的某些东西，那些东西，吸引着秦济。
前三年我以为人贵在独立，不屑踏入峦羽殿学同，但今日，我迫切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。
安媛委委屈屈地朝我行了一礼，然后红眼睛退到一侧，我看她低着头的委屈模样，心底没来由的烦躁，“我欺负你了？”
安媛擦了擦眼睛，“没有，是妾做得不够好，王后没有错，都是妾的错。”
“……”我到底没忍住冷笑，“既然是你的错，你怎么有脸在我面前哭？”
“……”
安媛诧异地看着我，明显傻住，回过神来后，她抽噎几声，要说些什么时，我却顿失所有与她周旋的耐心，干脆直奔主题，“听说陛下今日来你这里了。”
听我谈及秦济，安媛的表情瞬间变了。
前一瞬还是楚楚可怜，后一刻已经是略带了点小骄傲，她睨了我一眼，抬了抬下巴，“陛下的确来了。”
只是一句简单的话，然后便再也不多说了。
为解开心头的疑惑，我不得不再问，“那你们都做了什么？”
安媛微怔。
随即，她掩嘴而笑，望着我的眼神带着些嘲讽与得意，连声音也开始变得夸张起来，“王后怎么这样问？陛下来妾的宫里还能做什么？自然是做些挥洒雨露的事情。这后宫，这雨露总不能全让王后一个人独占了罢？”
我忍不住收紧手心。
或是看到我神色不对，安媛终于露出了最真实的微笑，她往前走了几步，贴近我的耳边，细语轻声但又让我听出明显恶意地说，“你不过是姜王后的替身罢了，即便你姓姜，长得也和她一样，可你永远都不会是姜王后，你永远都无法替代她的位置。你以为陛下真的会喜欢你吗？不……啊！”
*
安媛脸色骤变，发出凄惨但微弱的一声。
我轻轻挑眉，“怎么停下来了？继续说啊。”
安媛眼神惊恐，她双手慌乱抓着我的手，试图把我的手从她的脖子上移开，“王后，妾、妾错了。”
掌中捏紧的那一截脖颈纤细且柔软，血脉在一突一突地跳动。
鲜明的活着的感觉。
那是我没有的东西。
想到这里，我的心情忽然变得更糟糕了。
手忍不住用力。
安媛那经过细描的美丽眼眸顿时瞪得更圆，嘴也张得更大，呼吸越来越急促。
手指在她滑嫩的脸颊上拂过，察觉她的惊惧颤抖，我微微笑。
说来奇怪，安媛这种垂死挣扎的模样竟然能带给我些许快慰。
我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点。
“再问你一次，陛下来你这里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？”
我听到自己平静又淡漠的声音。
安媛仍在挣扎，她使劲掰我的手，我看她实在难受便稍稍松了一下，让她喘口气，不曾想她在缓过来一口气后，竟然一口咬住我的手腕……
我冷笑一声，右手一捏一收，转瞬便让安媛再度陷入无法动弹的境地。
那张美丽的脸又红了。
越来越红。
朱唇却隐隐发紫。
我低头看那张神态僵硬的脸，慢条斯理，“这样都不愿意说实话么？”
安媛眼中满是惧怕，呼吸逐渐微不可闻。
我端详片刻，笑了笑，“不得不说，你这样其实还挺可怜的。”
“陛下，求你救救安夫人！”
宫人的声音响起得突然，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人说了这句话，一种更大的力量迫使我松开安媛。
*
安媛跌落在地上，旁边跑来一个宫人过去将她拖远扶起。
我的手被人握住。
握住我的那只手，骨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，微微颤抖。
不用抬头，我便知道这手的主人是谁。
毕竟，这只手是那么的漂亮。
秦济就站在我面前，我想对他笑，可抬眼时触着他惊怒的眼神，我只觉得心惊，心口处像被什么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。
有点痛。
“陛下要为妾做主啊……”
安媛猛烈地咳嗽一阵，然后倚着宫人开始嘤嘤地哭，“若非陛下来得及时，妾险些要被王后捏死了……”
我盯紧安媛的神态。
即便在这样狼狈的时候，安媛仍能哭得梨花带雨，惹人爱怜。
秦济的视线很快便被吸引过去，紧接着的一刹那，他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。
某种不适感忽然缠住我的所有思绪。
那种不适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，以致于我强硬地伸手转过秦济的脸，道明我的所想，“不要看她。”
秦济怔住。
旁边的哭声也忽地止住了。
殿内一时无比寂静。
我盯着秦济，解释自己的行为，“我来问安夫人，你来这里都做了些什么，可她不肯说实话，还说我是先王后的替身。”
“我很生气。”
安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，她摸着自己红肿的脖子，眼泪簌簌而下，面对秦济的模样柔弱又可怜，“妾说的就是实话，只是王后不肯相信，还对妾下死手……”
我对安媛皱眉，觉得她烦人又聒噪，正要过去让她闭嘴时，秦济忽地拉着我往殿外走。
“陛下！陛下！陛下别走！求陛下为妾做主！”
身后安媛的哭声逐渐听不见，我终于觉得心里舒坦了些。
只是秦济不知为何将步子迈得又大又急，我三番四次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时，我忽然意识到秦济在生气。
这点认知让我莫名有种恐慌的感觉。
我沉不住气，当先停住脚步，“秦济。”
秦济回头看我，容颜冷峻。
他一语不发，我便忐忑，“你是不是生气了？”
“你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吗？”
秦济的声音听起来平静，可其中暗藏的指责如刺如芒，一下戳中了我。
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又泛起了痛。
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，秦济生气了。
有些人生气惯来不动声色。
秦济便是如此，甚至，脸色越是平静，他便越是生气。
想到秦济竟然因为安媛生我的气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念头一起，我甩开他的手，“你回去心疼你的安夫人吧！”
我转身要跑，秦济却一把拽住我，语气严厉，“王后！”
我身子抖了一下。
回眸时，我愤怒地瞪他。
意外于我显露的情绪，秦济顿了顿，手松了些，“我……”
我挣脱他的束缚，一路跑回椒留殿。
无论秦济想在此刻说些什么，我都不想听。
*
在反手把自己锁在殿内时，白果在殿外拍门，“王后，奴进去陪你好不好？”
“不好。”
“那奴……”
“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殿外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。
我找了个角落窝着，试图让自己变得平静，可一想起方才发生的幕景，心头的燥火却被风吹过一般越烧越旺。
环视殿中摆设，我快步走到案几旁。
摆在案几上的精致花瓶疏落地插着几支山茶，我盯着看了片刻，发现自己有种想要将那花瓶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。
还有那几支山茶，它们明明开得正好，但我也有想要将它们的花瓣一一撕扯下来，扔在脚下碾碎的想法。
脑海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声音。
交错混杂的声音在叫嚣，在怂恿。
“摔破它！”
“碾碎它！”
我下意识伸手握住那只线条流畅的花瓶，握紧，在我将它狠狠掷在地上的一刹那，秦济的声音忽然在殿外响起，“离离……”
器物的碎裂声与他的话语几乎在同一时刻里响起，齐齐将我从魔怔的状态中惊醒。
我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，再看映在殿门上那一抹高瘦的沉默的影像，回想此前发生的一切，我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，手指开始微微颤抖——
我都做了什么？
我怎么会，变成现在这种模样？